在他推演了无数次的星盘之上,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深究的方式,缓缓展开。
而一言余音未绝,李淳风的目光却又陡然一凝,投向棋枰边缘。那枚偏移的九五铜钱,钱面上原本模糊的铜锈纹理,此刻竟如水波般微微荡漾,仿若有一个清晰的人影轮廓从中浮现——玄衣金冠,眉宇间气度沉凝,不是萧砚又是何人?
袁天罡的袖袍骤然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袖风平地而起,带着沛然莫御的罡气,直扫向那枚映出萧砚身影的铜钱。
罡风凛冽,吹得亭内炭火明灭狂舞,石枰上的棋子哗啦作响。然而,就在袖风即将触及铜钱的前一瞬,那狂暴的力量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骤然消散。袁天罡的手,悬停在铜钱上方寸许,最终缓缓收回。宽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他袍袖下瞬间紧握又缓缓松开的拳头。
“你……在怕什么?”李淳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目光仿佛能刺透那冰冷的面具,直抵袁天罡的内心深处。
“怕他真的会成为第二个太宗?怕他开创的,将是一个远超贞观、真正终结这三百年乱世的煌煌盛世?”
袁天罡静默如渊。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太宗文皇帝天授神武,经纬天地,开贞观之治,功盖千秋。这世上……焉能有第二位文皇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袍袖下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握。那枚刚刚映出萧砚身影的九五铜钱,在他袖中的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细碎的齑粉。
“呵……”李淳风虚影轻笑一声,不再追问那铜钱的下落,而是长身而起,负手凭栏,眺望着亭外苍茫的风雪山河。明明是虚幻的身影此刻却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睥睨天下的豪气。
“兵者,诡道也,凶器也。然古之圣人用兵,非为屠戮,乃为禁暴除乱,廓清寰宇,立国家万世不拔之基。”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愈发清晰,如同宣告,“争战之世,法度必苛严,方能震慑宵小;锋镝丛生之地,权柄必归一,方能号令天下,克定祸乱!”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山河,看到了那个同样在风雪中不断前行的身影,充满了激赏与叹服:
“好一个数九!好一个天下皆敌!好一个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涤荡乾坤的宏图伟略!袁兄啊袁兄……”
李淳风蓦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袁天罡,“此局,非你算力不逮,非你手段不高。实乃天数已定,人心所向。你,输得不冤。但你,输得彻彻底底。”
话音落下,那素白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云,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失在亭中弥漫的雪雾与炭火的微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掷地有声的“彻彻底底”四字,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隐隐回荡。
山亭内,重归死寂。又哪里有什么不良帅,李太史,自始至终,不过唯袁天罡一人,独坐石枰之前,衣衫如墨,与亭外无边的风雪融为一体。
炭盆的火光跳跃着,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晃动。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纷乱的棋局上。良久,才缓缓拈起一枚黑子。棋子冰冷,触感清晰。他的视线扫过棋盘中心的方位,那里是之前九五铜钱的落脚处,也是他所有布局最终指向的目标,然所谓涌向目标的大龙,适才已然尽墨。
黑子悬停片刻,最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轻轻落了下去,填在了中心位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隐隐牵动全局的空隙处。
就在黑子落定的瞬间,亭外一阵疾风卷过,吹开垂挂的草帘。一粒晶莹的雪沫乘隙而入,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落在棋盘上代表初九爻位的那一小片区域。雪沫落在冰冷的石面上,并未立刻消融,静静停留了一息,才缓缓化开,留下一点微小的、湿润的水渍痕迹,恰好晕染了象征“潜龙”的星位。
袁天罡的目光落在那点水渍上。他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拂过石枰,似乎想将其拭去。然而,那悬停在半空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收了回来。他任由那点水渍留在那里,如同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一个微小的变数,无声地浸润着冰冷的星位。
风雪更急了,呼啸声灌满山亭。镜心魔的身影如同鬼魅,再次出现在石阶下,垂首禀报:“大帅,三计已发。定难、朔方二镇亦已传讯,表示愿遵大帅之令,暂作壁上观,待时而动。”
他略作停顿,请示道,“大帅,你入夏州已久,当下可需亲赴太原……或是扬州坐镇?晋地与江南,皆需大帅运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