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载的不良帅,竟陷入了罕见的、长久的沉默。亭内只剩下风雪呼啸声,时间仿佛被拉长。
许久,仿佛那沉默从未存在过,袁天罡却是缓缓将一份早已备好、墨迹淋漓的“护唐”檄文草书,递向一旁的镜心魔。
“令石瑶,”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将此文改为讨梁复唐之书,落款处,添李星云印玺。”
镜心魔再次领命,身影终于无声退入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进而又有一枚黑子随之落下,但并非去救那被白子绝杀的大龙,而是带着一种决然的姿态,开拓棋盘上代表江南的位置。
“檄文传檄天下之日,”袁天罡的声音沙哑,“便是萧砚与天下所有自诩李唐旧臣者,彻底决裂之时。人心之刀,亦可断龙翼。”
李淳风虚影看着那枚落下的黑子,又看看那份所谓“讨梁复唐”檄文,脸上那惯常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化作一种洞察世情的了然与微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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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檄文一出,天下汹汹。打着复唐旗号的,是忠是奸,是义是利,立时可辨。此计确也绝妙,确能令萧砚与诸多心怀鬼胎、欲借李唐之名行割据之实的藩镇彻底对立。然……”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九五铜钱,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檄文一出,亦等于让数九身负前唐昭宗托孤之实、乃末代皇太子李祚的身份,昭示于天下。此乃双刃之剑,对大帅而言,恐非全是利好。大帅可知,这天下所称的李唐旧臣,十之八九岂还是忠贞死节之臣?不过是些盘踞地方、吸食民髓的世家残渣、豪强余孽、骄兵悍将、垄断庠序的士大夫罢了。他们口中的复唐,不过是欲保自身权位、延续割据之实的幌子。数九身份曝光,对他们而言,非是归附的旗帜,反是催命的符咒……”
说及此处,李淳风的声音竟是陡然转厉。
“天下群臣,非是传檄而定、甘愿俯首称臣之辈!天下群雄,更非心怀天下、志在匡扶的仁德之君!他们聚在一起复唐,其心可诛,其行必乱。
萧砚欲行之事,削藩镇、均田地、抑豪强、整吏治、夺兵权,桩桩件件,皆在掘其根基,断其命脉。他们岂会因一个前朝太子的空名,就甘愿交出世代经营的土地、部曲、权柄?檄文昭示其身份,非但不能令其归心,反而更如火上浇油,令这些本就各怀鬼胎、畏惧萧砚雷霆手段的群雄,因共同的恐惧与切肤之痛,更加紧密地抱团,以复唐之名,行抗梁保己之实,大帅真是好手段、好计策!”
袁天罡不言便罢,而李淳风却是莫名一笑:“不过淳风又有一问,大帅又怎敢确定,萧砚与彼辈决裂…不是他本就想要的结果?若欲涤荡天下,这些腐朽之物,本就是要扫入尘埃的障碍。”
李淳风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刚刚被自己白子吃掉的那一大片黑子,一颗、一颗地捡拾入棋盒。及至最后,每捡起一颗,便淡笑出声。
“以传檄之速而得九鼎,必因轻易而不知创业之艰难;”
一颗黑子被拾起。
“守成若生懈怠之心,终将重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覆辙;”
又一颗黑子被拾起。
“天下若唾手可得,则祸患必伏于守成之懈怠。”
最后一颗被吃掉的关键黑子回到李淳风虚影的掌心。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些象征着被轻易攻陷的棋子,复又抬眸,直视袁天罡面具后深不可测的双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三百年烟尘的快意与豪迈。
“世家残流之辈、豪强兼并之徒、将门残暴之人、士大夫垄断之流!彼等共聚而反我?”
李淳风的手臂猛地一挥,仿佛要将那些腐朽之物彻底扫清,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这小小的山亭中激荡:
“我自当一并摧之!破之!碾为齑粉!此等局面,何惧之有?唯觉快哉!正好让我以煌煌正兵,犁庭扫穴,将这三百年的积秽沉疴,一举荡平!”
袁天罡端坐如磐石,身影在漫天飞雪的木亭中纹丝未动,唯有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李淳风挥臂指向虚空、仿佛要将整个腐朽旧世彻底扫荡的那一刻,极其细微地凝缩了一瞬。
他并未反驳,亦未赞同。那方青铜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余下一种沉静到令人心悸的审视。仿佛李淳风口中那番“犁庭扫穴”、“荡平积秽”的激越图景,并非虚幻的豪言,而是真实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