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婷宜说，永觉法师今天下午圆寂了。

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早就提前交代完所有身后事。下午四时许，在住持和诸位师兄弟的陪伴下安详离开。

永觉法师在莲华寺圆寂，世寿87岁，戒腊69夏。

我怔住了，冷风阵阵，打在身上。

一切都还没有实感。

就在一周前，我还每天跟随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师在藏经阁工作。

永觉法师佛学根底扎实，对佛教的历史和典章制度非常熟悉，在藏经阁度过他一半的人生。

我总能见到他戴着老花眼镜，神情专注地校对每一本经书，整理出重点的疑难字词和公案典故，一一作出简明的注解，以方便将来其他人阅读。

夜幕落下，大殿的灯已经亮了。

我站在走廊上张望，今天早上以猫身经过时，行勉师父还带着小和尚们在诵经，大殿里洋溢着朝气和勃勃生机。

黑夜的起点，不是黑，而是幽冥的蓝，让整座庙宇看起来像是一张滤镜过曝的相片。

僧人们陆陆续续朝西归堂而去，为永觉法师的茶毗1仪式做准备。

方丈换上了一袭庄重的缁色袈裟，面容肃穆，手持拄杖，缓缓走向往生龛。

永觉法师在俗世已没有家人，婷宜和默默居士披上居士僧服，主动请缨作为家属代表，送他走完在世间的最后一程。

她们二人在莲华寺里待的时间最长，永觉法师更是看着婷宜长大，彼此之间早就建立起一种超越年龄亦师亦友的感情。

我和小欧穿着宽袍大袖的黑色海青，站在人群的最后，也加入这个浩浩荡荡的僧人队伍，一起为永觉法师念诵《往生咒》。

灯光照耀下，大殿寂然无声，一片安宁静谧。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宏亮饱满的声音突然响彻整座大殿，我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铺天盖地而来。

在莲华寺接触佛学的时间越久，就会明白佛家的境界是在生死中通达生死，在生死中超越生死。

从爷爷离世，到几日前徐重的事情，再经历今晚永觉法师的圆寂，我努力想试着看透生死这道难题。

人对死亡的恐惧是天生的丶与生俱来的。正如人的基因里藏有“趋光性”，人这种生物也会对“未知”自然而然地产生恐惧。

我觉得，那些看透生死的佛弟子能比常人多了份洒脱和自在，因为他们克服了这份恐惧，他们先让自己“已知”。

着名的宗衍禅师曾曰：“人之生灭，如水一滴，沤生沤灭，覆归於水。”

没错，人皆有一死。

思及於此，两行热泪悄然划过脸颊，我的脑中忽地生出一句话：人生不就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旅程么！

行勉师父站在众人队伍前面，面朝大众。遥遥见到我，朝我轻轻颔首。

直到茶毗仪式结束，他才走过来，“常嫦，有心了。”

我也感恩这场仪式，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感悟：死亡的代替词是“轮回”，六道之中的轮回。

因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段新生命的开始。

永觉法师已经完成了他来这世上的使命，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开启了新的旅程。

我和小欧陪着行勉师父站在西归堂门口休息，我讲了讲自己对轮回的新领悟。

行勉师父看起来很憔悴，擡头望向寺中那棵菩提树，“菩提树从种子破土而出，发芽丶成长为参天大树。它经受过风雨，享受过阳光，也忍受过虫咬。我们生而为人，想想这一生看过的风景，还会有什么遗憾呢？不过是下一个轮回。”

是啊，婴儿成人，黑发变成白发，日升日落，潮落潮涨，万物周而覆始。

“永觉法师今日圆满了。”小欧感叹，他说自己从未觉得每天太阳的升起如此珍贵。

圆满？？？

我在想，一个人在世上圆满的标准是什么呢？

等考上大学你就圆满了丶等找到好工作你就圆满了丶等升职加薪你就圆满了丶等恋爱结婚你就圆满了丶等中大奖你就圆满了丶等爆红出名你就圆满了......

等丶等丶等......

我们的人生总有太多要假设的等待。

等等！

一个模糊的记忆片段如一道闪电，钻进我脑袋里。

我今晚和三顺约